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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訪湖南科技學院副教授朱雪芳
【人物簡介】朱雪芳，女，漢族， 1963年出生，中國香港人，博士研究生畢業(yè)。2000年畢業(yè)于香港新亞研究所，獲碩士學位，2005年畢業(yè)于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，獲中國哲學博士學位。現(xiàn)為湖南科技學院中文系副教授、濂溪研究所副所長、泰國國際佛教大學客座教授。主要研究方向：宋明理學、儒佛道合一，中西文化比較。生活簡樸、素食主義，業(yè)余時間帶動學生組織讀書小組。多次到泰國、馬來西亞講授《佛教與中國文化》課程。主要科研成果有：在《中國哲學史》、《湖南大學學報》、《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學報》、《新亞論叢》等國家級核心和省級期刊上發(fā)表《〈大學〉的義理性格》、《〈大學問〉——“以天地萬物為一體”》、《比較朱子與王陽明的“格物”》、《周敦頤論“誠者圣人之本”》、《論周敦頤的修養(yǎng)觀》、《道南一脈傳承特色》、《道南一脈——從楊時到李侗》、《從〈孟子〉看公民道德﹕道德的古義》、《從楊時書信看堯舜之道﹕以中和為例》等論文20余篇;主持校級課題1個(周濂溪修養(yǎng)觀研究—— “中正仁義” 二重進路)、負責湖南省級課題3個;分別于2009年3月、2011年11月、2015年9月獲得永州市第三、第四屆、第六屆哲學社會科學優(yōu)秀成果三等獎。
中 瑜：朱教授，您好!前不久我讀了《此心光明——王陽明傳》一書，該書講了很多王陽明的傳奇故事，但我最感興趣的還是他對中國傳統(tǒng)儒學的傳承與創(chuàng)新。他認為，一個人對世界的認知主要在于心，為此提出“知行合一”的觀點，并由此開創(chuàng)了心學。您是研究宋明理學的，請問：心學與理學有什么淵源關(guān)系?
朱雪芳：馮友蘭先生的《論中國現(xiàn)代“心學”與“理學”》中提到：中國哲學史上，“心學”的代表為宋明道學中的陸王之學，“理學”的代表為宋明道學中的程朱之學。王陽明小時候?qū)W朱熹，按照他自己的說法，最崇拜的人就是朱子，癡迷朱子的格物致知。他年輕的時候曾同一個姓楊的朋友坐在亭前對著竹子格物。格了三天，姓楊的朋友病了，被人抬下去了。而王陽明繼續(xù)，到第七天時，王陽明也病倒了，所以放棄了。
我認為，王陽明的做法有問題，因為朱熹提出的格物致知，不是指接連格一物，而是一次格一物，透過不停地重復地對一個事物去了解，逐層遞進。用今天的話來說，叫做量變達到質(zhì)變。
王陽明后來暫時放棄理學的原因，是因為“格物”沒有成功。另外，他在官場上仗義執(zhí)言，為諫官撐腰，直接撞在了宦官劉瑾的槍口上，被杖四十，隨后貶到了貴州龍場做驛丞。龍場是王陽明的一個人生轉(zhuǎn)折點，因為到了龍場，才有了他的“龍場悟道”和后來一系列的輝煌。可以說，王陽明其實從沒有放棄過朱熹，到了晚年，在他的《傳習錄》里，經(jīng)常提到自己對朱熹的崇拜。
中 瑜：提到理學，作為永州人，首先想到的是理學的開山鼻祖周敦頤，他是永州道縣人，也是永州的驕傲。有的人甚至把他提到與孔子并論的高度，稱之為中國儒學的第二座高峰。有的人觀點恰恰相反，認為周敦頤留下的著作并不多，從學術(shù)角度來講，在其之前有胡瑗、孫復、石介等人，之后有二程、朱熹等人，若稱他為理學鼻祖有些拔高了。請問，您是怎么看待的?
朱雪芳：提出周敦頤是理學鼻祖的主要是朱熹和胡宏等人。特別是朱熹，他對周敦頤倍加推崇，把其思想作為自己思想內(nèi)部主要之義。朱熹評價：“道喪千載，圣道言湮，不有先覺，孰開后人。”“書不盡言，圖不盡意。”“風月無邊，庭草交翠”。到南宋寧宗時被官方所認為，賜為“元公”。宋禮宗時，從侍于孔廟。
周敦頤生前的地位并不高，是朱熹和胡宏等人把他推到了極致。這些可以從文本中找到線索，朱熹與呂祖謙編的《近思錄》和《伊洛淵源錄》，都是把周敦頤放在第一位的。朱熹認為胡瑗、孫復、石介等人，沒有形成自己的思想體系，而周敦頤不同，他的《太極圖說》達到了。
中 瑜：能否請您介紹一下宋明理學的傳承線路圖?
朱雪芳：宋初三先生胡瑗、孫復、石介的思想揭開了理學的序幕，而北宋中期的周教頤、邵雍、張載從不同方面探討了宇宙、人生的根本問題，提出了理學的基本范疇，從而為理學理論體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礎(chǔ)。我們現(xiàn)在研究宋明理學，一般都是從周敦頤開始。周敦頤曾到處講學，他的得意弟子是洛陽的程灝、程頤兩兄弟。程氏兄弟十四五歲時就跟著周敦頤，他們后來漸漸形成了頗具自己特色的洛學。二程弟子遍及天下，廣為傳播二程學說，其中主要分為兩線：一線是從謝上蔡傳胡安國、胡五峰，這學派一度衍甚眾，故被稱為“湖湘學派”;另一線是從楊時傳羅從彥、李延平，四傳朱熹，稱為 “道南學派”。又由于朱子體系龐大，自成一家，弟子遍天下，故別開“閩學”。
中 瑜：作為湖南人，我們自然關(guān)注“湖湘學派”的起源與發(fā)展。請問“湖湘學派”的代表人物有哪些?“湖湘學派”對后世的影響如何?
朱雪芳：“湖湘學派”的代表人物，前面提到了，就是南宋文學家、理學家、大學士胡安國及其子胡宏(胡五峰)，他們于南宋建炎年間來到潭州湘潭創(chuàng)立碧泉書院，并在衡山山麓辦文定書院，吸引了眾多湖南才子來求學，如胡寅、胡憲、譚知禮和黎明等。他們創(chuàng)立了湖湘學派。后來朱熹和張栻在長沙岳麓書院、城南書院主持講學，使湖湘學派更加成熟。
滿清時期，乾隆皇帝為長沙岳麓書院親書“道南正脈”匾額，以表彰湖南學者傳播理學之功。到晚清，湖湘學者更為人才濟濟，名家輩出。如鄧顯鶴、唐鑒、曾國藩、胡林翼、左宗棠、郭嵩燾、羅澤南、魏源、陶澍、賀長齡、賀熙齡等人，他們的這些思想特性，都繼承了湖湘學派的思想傳統(tǒng)和作風。后來，湖湘學派逐漸演變成湖湘文化，孕育了湖南在近代現(xiàn)代史上一大片人才，像譚嗣同、陳天華、黃興、毛澤東、劉少奇、彭德懷、任弼時、齊白石、沈從文、周立波、田漢等人。
中 瑜：在“道南學派”中，楊時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關(guān)鍵人物，請問，您認為他對“閩學”的形成有什么樣的影響?
朱雪芳：楊時是熙寧九年的進士，原是程顥的學生，也是“程門立雪”中的原型。程顥死后，他因與學友游酢對某問題有不同看法,為了求得一個正確答案,他倆一起去拜訪程頤。因為天寒地凍，程頤在午睡，他們不敢打擾，就站在門口等待。當程頤醒來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楊時游酢二人通身披雪,腳下的積雪已一尺多厚了。
張伯行在〈楊龜山先生全集序〉中指出，在二程弟子中，楊時的性格、氣質(zhì)在眾弟子中比較純綷，性格沖和恬曠，如坐春風，而且對道的信實最篤誠，所以能有足夠的氣魄繼承二程所傳的洛學，開出道南一脈，而下開閩學，被尊為閩學鼻祖，聲名遠播。
中 瑜：朱熹是理學的光大者之一，在您看來，他在理學的傳承上有哪些創(chuàng)新?對后世的影響如何?
朱雪芳：朱熹的哲學體系以程顥兄弟的理本論為基礎(chǔ)，并吸取周敦頤太極說、張載的氣本論以及佛教、道教的思想而形成。這一體系的核心范疇是“理”，或稱“道”、“太極”。他的創(chuàng)新表現(xiàn)在動靜觀、格物致知論、人性二元論等等。
朱熹是理學的集大成者，也是中國儒家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。他的學術(shù)思想，在元明清三代，一直是封建統(tǒng)治階級的官方哲學。元朝詔定以朱熹《四書集注》試士子，明朝朱元璋以朱熹等“傳注為宗”，使朱學成為鞏固封建社會統(tǒng)治秩序的強有力精神支柱。
隨便說一句，我就是朱熹的后裔，所以特別專注于理學研究。
中 瑜：朱熹弟子眾多，他所提出的“格物致知”論，影響甚廣，而王陽明似乎對其這個觀點提出了一些質(zhì)疑乃至修正。請問，您怎么看待兩人不同的學術(shù)觀點?
朱雪芳：朱王都是理學的傳承者和光大者，都是在周敦頤的理學中逐漸融入了自己的思想，從而形成了屬于各自的“閩學”和“心學”。二者的差異在于：朱熹講性即理，王陽明講心即理。兩個人的角度不一樣，朱熹認為心是活動的、變化的，所以心不是理。也就是說，每一件事物的存在都有它自己的道理，隨著人們的認識而不斷變化，這就好比“月映萬川”的含義，月亮只有一個，而地球上的河流很多很多，但是只要在有水的地方，都可以看到月亮。而王陽明認為人的心就是良知，只要不斷擴大它，就可以達道，就是理。
中 瑜：在理學的傳承中，張栻也是一個很有分量的人物，他曾主管岳麓書院教事，從學者達數(shù)千人。而乾道三年(公元1167年)，朱熹曾從福建崇安專程來長沙(潭州)造訪張栻，在長沙逗留了兩個月，兩人對理學中的一系列問題在岳麓書院和城南書院輪流進行討論，甚至留下了“朱張渡”的傳說。請問，您怎么看待朱張的交往，他們的論道對彼此產(chǎn)生了什么樣的影響?
朱雪芳：關(guān)于朱熹和張栻的交往，可以從學術(shù)師承和人生經(jīng)歷兩個方面開看。兩人有共同的學術(shù)淵源和太多的相同經(jīng)歷,這就為他們的學術(shù)友誼和學術(shù)交往奠定了背景基礎(chǔ)。首先從學術(shù)師承看,他們都是二程的四傳弟子。二程洛學南傳的兩條線索為:一是楊時——羅從彥——李侗——朱熹;二是謝良佐——胡安國——胡宏——張栻。 兩條線索分別形成朱子學派和湖湘學派。兩派在同出一源的同時,在傳承的過程中又相互融會,胡宏曾師事楊時和程門另一弟子侯師圣,朱熹既有得于謝良佐,又通過胡憲而曾為胡安國的再傳弟子。其次，從人生和思想經(jīng)歷看,他們都是“忠君愛國的理學家”,都反對和議,力主抗金,都曾在地方擔任官職。
兩人的交往所產(chǎn)生的影響是相互的。朱熹經(jīng)歷了中和舊說及中和新說的曲折反復,而張栻亦有早、晚期的思想變化。在他們的思想發(fā)展變化過程中,兩人都給予對方以關(guān)鍵性的影響�？傮w看,朱熹的中和舊說主要是在張栻“啟鍵”和引導下獲得的,而到朱熹獨立思得中和新說后,張栻又轉(zhuǎn)而認同朱熹觀點,張栻晚期思想又受到朱熹的深刻影響。
中 瑜：領(lǐng)教了!朱教授，您還研究儒佛道“三教合一”，請問中國的“三教合一”最早始于哪個朝代?形成“三教合一”有哪些歷史背景或復雜過程?
朱雪芳：初唐就有人提出“三教合一”的觀點，宋代開始在寺廟里出現(xiàn)了“三教合一”的實質(zhì)，明代則較為普遍。
中 瑜：為了便于大家了解您這個香港來的教授，最后請您談一下您的學術(shù)師從、主要研究方向和研究成果吧。
朱雪芳：我2000年6月畢業(yè)于香港新亞研究所，獲碩士學位。2005年6月畢業(yè)于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，獲中國哲學博士學位。香港新亞研究所是錢穆、唐君毅、牟宗三等諸先生創(chuàng)立的當代新儒家重地，我受學于劉國強、陶國璋等諸師的教誨，所以一直學習唐牟新儒學傳統(tǒng)。2002年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跟從蒙培元老師學習宋明理學，蒙老師是馮友蘭先生學學生，所以在國內(nèi)也是學習新儒家的學問。
【記者手記】朱教授是香港人，采訪她也是我的夙愿。一個香港人，為什么跑到我們永州來?這本來就是一個好話題。原想請她談一談人生故事的，但她傾向于談學術(shù)，所以自己只好壯著膽子向她請教了。朱教授的研究，涉獵領(lǐng)域很廣，做一個訪談，也不可能面面俱到，所以我只選擇了其中的宋明理學。我發(fā)現(xiàn)，通過與朱教授的交流，原來我對理學的一些疑問也就隨之釋然，自然對理學的認識也有了一點新的長進，這也是我樂意為高校老師做訪談的原因。做一回，學一回，也收獲一回，感覺甚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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